花甲之年,驀然回首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畢生與詩歌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說到詩,自然會想起人們通常的議論:詩是語言的藝術。這話雖是老生常談,卻也千真萬確。不過,我還是想補充一句:詩是在生活的長河里卷起的浪花,是在生活的大樹上結出的果實。一個人的生活、一個時代的生活、一個民族的生活,帶著酸甜苦辣喜怒哀樂,在內心深處煥發(fā)出瞬間的感悟或持久的激蕩,心潮澎湃不能自已,借助于某種形式和技巧的語言流淌而下,自然就形成了詩。詩的寫作過程,也是一個不斷學習、不斷超越的過程,在經(jīng)典的學習中提高,在傳統(tǒng)的繼承中發(fā)展。
回憶童年時代,可以說,是在文化相對匱乏的時代度過的。盡管如此,那時的生活中,也還是偶或閃過詩的光亮。
記得在小學高年級,有一次偶然從一本舊書上讀到郭沫若的一些作品,那種氣勢磅礴的長詩,像帶有道白意味的《鳳凰涅槃》、帶有戲劇色彩的《女神之再生》《湘累》《太陽禮贊》等,當時雖感覺新奇,對其意蘊實在是不甚了然,倒是像《黃浦江口》《天上的街市》那樣的短詩,讀起來朗朗上口,看似平淡卻韻味悠長。后來,又讀到田間的長篇抒情詩《給戰(zhàn)斗者》,那短促緊張的節(jié)奏,激昂迸發(fā)的情緒,瞬間強烈地感染了我。他的街頭詩鏗鏘有力,敲響了時代的鼓點,直到今天,我在詩歌寫作時,往往不由自主地涌出節(jié)奏鏗鏘的短句,想來也是田間詩歌留下的印記吧。對于艾青,我雖然久聞其名,但閱讀他的詩歌,卻是較晚的事情,直到改革開放以后讀到他的《光的贊歌》等,一時還無法理解其歷史地位。再到后來,讀了《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》《大堰河,我的保姆》等詩作,才在內心掀起了極為強烈的震撼——他的確精準把握住了歷史巨變中我們民族的心律和脈動,并以無與倫比的詩歌藝術形式,完美地呈現(xiàn)出來。而我讀聞一多的詩歌,雖然為時較早,但那種豆腐塊式的新格律詩,很長時間都沒有引發(fā)我的興致,直到近年重讀《死水》等篇章,才恍然明白,詩的格式和句式其實沒有那么重要,領悟其中的真摯詩情才是學詩的根本要義。再如戴望舒的詩歌,流傳雖不算多,而像《我用殘損的手掌》這樣的經(jīng)典之作,每回讀罷,常令我為之雙目潸然。
當代詩人中,令我印象至深的是賀敬之。他借鑒蘇聯(lián)詩人馬雅可夫斯基而寫作的階梯詩,如《放聲歌唱》等,激情四溢,影響了一代人,我自然也在其列。至于朦朧詩及其作者,應該說是與我同時代的人和事,當然印象更深。大學時,手刻油印本《今天》詩刊在同學中間流傳,讀過之后的激動之情,至今回想起來,還是歷歷在目,恍如昨日。
外國詩人給我影響最大的,當數(shù)俄羅斯詩人普希金。我讀普希金,主要通過當代詩人和翻譯家查良錚(筆名穆旦)。他所翻譯的普希金長篇詩體小說《歐根·奧涅金》,是我平生最愛的外國文學作品,曾伴著少年的我,在搖曳燭光下,度過了無數(shù)個寒風呼嘯、大雪紛飛的夜晚;至于他所翻譯的《普希金抒情詩集》,更是我少年時代朝夕吟誦的精神食糧。
在我的業(yè)師中以詩人著稱的,老年一輩有吳奔星教授,中年一輩有徐榮街教授,他們都是我的本科老師。但這些老師都頗為低調,很少以詩示人,直到很久以后,才讀到吳老師的《別》和徐老師的《你只有二十二歲》等詩篇,皆為感情深摯、語言生動的優(yōu)秀之作。我在博士畢業(yè)以后,擔任著名詩人、學者張松如(筆名公木)先生的學術助手。那時雖然隔三岔五要到先生家中討論各種學術問題,而在詩歌創(chuàng)作方面,居然很少直接觸及,及今思之,惋惜不已。好在六卷本《公木文集》早已行世,第一卷主要收錄其詩歌作品,多年以后我還是經(jīng)常翻閱,又如面聆教言,重新領受珍貴的指導,總算彌補了些許遺憾吧。
(郭杰)
(編輯: 吳嘉祺)